我與 T 不相見已三年餘，最不能忘記的就是他工作的背影。在矽谷這幾年見過了不少人，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毫無疑問是最初那份工作的 CEO。他的做事風格讓我見識到在矽谷競爭激烈的新創環境下，他以怎樣的領導方式脫穎而出，並以破億美金賣出一手自己創立的公司，一間不夠還賣了三間。這篇來聊聊我在他的第三間被收購的公司工作時，對他的生態觀察筆記，下面就用 T 來代稱。
人格特質：Workaholic
要形容 T 很簡單：工作狂 Workaholic，而且是非常聰明那種。T 每天都是第一個到，最後一個走的。雖然是自己創立的公司，但能數年如一日還是不容易。
我的座位離 T 只有幾張桌子的距離，紙飛機能丟到頭的那種近，之間沒有任何隔板。這種距離讓我可以摸魚時就抬頭看他在幹嘛。幾年觀察下來， T 每天除了上廁所喝水與開會外，根本不會離開座位，也沒有午餐時間（對，T 從不吃午餐，午餐時間都自己默默在座位繼續工作）。他也不參與大部分的 Happy hours，雖然是他（的公司）負責掏錢的，總是目送我們（帶著公司信用卡）去喝酒，自己獨自在辦公室繼續工作。
T 平常不苟言笑，大部分時間沒有表情，若是工作相關的話題就更嚴肅。雖然 T 偶爾可能意識到氣氛有些凝重，會開一些玩笑，但因為頻率太少，導致大家常需要幾秒反應才知道他在開玩笑，並發現他已經開始科科笑。
T 的笑容最多的時候是每週五下午的全公司會議 All Hands （全公司也就二十幾人）。這會議是由各部門的領導上台報告進度與計畫，並讓台下員工一邊啃著特別買的點心與常駐辦公室的啤酒，一邊拷問領導層各種問題。新創公司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士氣，因為倒閉風險高，沒有士氣就代表人才可能會流失。身為全公司的頭， T 很認真的主持這個會議，擠出笑容鼓舞大家，畫大餅讓人覺得公司前途一片光明，不會明天就睡公園。
個人經歷
講更多細節之前，先來聊聊 T 的客觀個人經歷，這些都是能在網路上（像是 Linkedin ）能查到的公開資料。面試新創公司前不少人會先查一下 CEO 的背景，因為這大大影響這家新創的結局。我當時也查了一輪，一查發現這背景真的猛：
學術背景
T 的學術經驗簡單粗暴：麻省理工 MIT 從大學部一路唸到博士班畢業。因此大部分的學術問題都難不倒他，我們公司是以機器學習與人工智慧為主打的產品，他也有在持續地跟進相關領域的最新進展，讀讀論文什麼的。有論文看不懂時，去找他討論都可以得到一些不錯的啟發。
每個員工在面試時都會被 T 拷問一番，問得非常細，追問到你答不出來為止。然後開始自我懷疑為何一個經營公司的老闆會去讀這麼多論文，接著再去搜一下 T 的背景後就釋懷了。我調查過，每個同事都經歷過這個洗禮與心路歷程。
業界經驗
T 的業界經驗也很簡單，他畢業後就加入了非常有名的貝爾實驗室 Nokia Bell Labs（出過一堆諾貝爾獎那間），工作了一陣子馬上就跳出來開始創業生涯，從那之後，除了被收購以外，T 沒在別人手下幹過。
接著 T 就開始了『創立公司』-> 『被收購』 -> 『待了一陣子又跳出來創立新公司』 -> 『又被收購啦』這樣的循環，短短十七年內就重複了三次。最後一次收購也是我待的那間公司，收購後不久我就離職了，幾年過去了他還沒創立第四家公司，不知道是否其實在秘密進行？
對員工『很好』
雖然自己是個工作狂，但是在 T 手下做事情整體是很舒服的。雖然壓力大了點，但該玩也有玩，該喝的酒也有喝到，同時也順便學習到了不少。
員工福利
最直接有感的就是福利了，在硬體設備方面，我入職時剛好趕上融資後換了新辦公室，所以空間直接翻倍（本來只有一間會議室變成三間），寬敞了不少。工作設備則是全套蘋果產品，只要有正當理由，其它用品也是全額報銷。
在娛樂方面，雖然 T 自己不參與，但他明確地跟大家說會盡量滿足，所以辦公室堆了各種桌遊與遊戲機，每週都會有人揪團（提早）下班留下來玩。每隔幾週，公司也會組織一些 Team building 活動來聯絡感情。舊金山各種活動很多，拍腦袋想到的就有：畫畫、做盆栽、乒乓球、迷你高爾夫、以及喝過無數次的酒。其它的福利在這篇裡面也提過不少，就不贅述啦。
有人情味
T 給公司設立的規定不少，像是禁止 WFH 之類的，每天早上有 Standup。但該通融時也很好說話，在家等包裹、看牙醫、川普當選的理由都是可以的，大家也很自重不會濫用。在下面這篇提過的，我有幾次家人需要照顧，或是有事需要趕回台灣時，T 從來沒有第二句話，給了我非常多的自由與支持，要我多多陪伴家人，令人感動。
對新人與工程師耐心友善
T 對資淺的員工非常有耐心，即使是問一些比較基礎的問題，他也沒有表現過任何不耐煩。這對當時剛畢業的菜鳥我來說是很感人的，畢竟跟老闆直接講話還是有不少壓力。
出現問題時他首先咎責是領導層與 Tech Lead，這個下面會講到。T 自己有很強的技術背景，所以他也很少對工程師兇，因為他大概知道各個問題的難度是怎樣，不需要太多額外的溝通。
對員工負責：從不裁員
雖然 T 在招聘流程中是把守最後一關的大魔王，但一旦通過面試，T 就認為自己要對員工負責，因此他從來沒有開除過任何員工。在隨時都可能倒閉或資金不足的新創小公司來說，這點是很難得的。
後來被收購時，T 也在合約強調『不能開除我方任何一個工程師』，如果對方拒絕就拒絕被收購。要知道，這種上億美金的收購中，開除大半非核心技術的員工是很常有的事情。而在 T 的堅持下，我們得以順利地保持完整的團隊被收購進去。那些非工程師的同事也得到了幾個月的時間來找下一份工作，也都成功找到理想的下家。
對員工嚴厲
有了各種福利與自由，在工作上 T 對大家的要求當然也就很高啦。其實一開始我的感覺不是很深刻，因為剛從學校畢業，所以覺得工作跟念書考試相比起來簡直輕鬆不少。直到後來去了別家公司後才發現第一家公司原來是最累的，因為深深地受了 T 的影響。
面試要求高
T 對面試者的要求很高，所有的面試他都會參與，並且把守最後一關。他的原則是寧缺勿濫，所以招人就變得很難。前一個 CTO 去創業後，整整兩年（直到被收購）我們都找不到讓他滿意的 CTO。這段期間就是由 T 兼任 CEO 與 CTO，同時管理整個公司的大方向與技術方面的決策。
後來聽說，當時我面試結束一離開，他們就開了圓桌會議討論要不要招我。大家基本上對我算滿意，唯一的顧慮是由 T 提出來，表示對我的英文聽說能力有點擔心。最後靠著其他同事一起說服（圍剿）他，才讓我成功拿到 Offer。
這個擔心其實非常合理，因為我當時剛來美國不到一年，在 CMU 一堆同學都講中文，英文聽說能力是真的糟糕。因此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，感覺剛入職時 T 跟我說話時，語速好像比平常慢？
Daily Morning Standup
我們每天早上都有晨會，T 也出席並且仔細聽每個人在幹嘛。在我入職前是早上九點，經過各種抗爭後變成了十點與後來的十點半。在晨會每人要用一分鐘的時間講自己昨天的做的事與今天的計畫，講太多會被打斷，這也是 T 迅速知道所有人大概在幹嘛的方式。
在每週一的晨會額外有一點時間聊聊週末做了什麼，而 T 的行程永遠是『唸書、工作、睡覺』的排列組合，連跟家人朋友吃飯都很少聽他提到，也不知道有沒有在運動。
給管理層與銷售壓力
上面說到 T 對菜鳥很有耐心，尤其是工程師。與之相對的，T 對於兩種人的壓力就很大，一種是管理層，一種是非工程師。
管理層包含 EM (Engineering Manager) 主管與 PM (Product Manager)，就是能做決策的那類職位。T 認為因為方向是他們制定的，所以他們就要負責成敗，而不是執行的工程師。
因此每當出問題時，T 就會找他們咎責檢討。即使是團隊其他人出的包，那 T 還是會找他們咎責，認為是他們沒有盡到帶領好團隊的責任。我曾出過一點小包，結果 T 只找我主管去念，而我主管也很淡定地跟我說犯點小錯是正常的，別在意。
另一群人就是非工程師了，這類包含財務、銷售、市場、人資這些。這些職位在公司本來就少，所以都是非常資深的人才能勝任。因此 T 對他們的要求就非常高，緊緊盯著他們的進度。
韓國🇰🇷 CFO 同事：週日四點開始抑鬱到週一早上
CFO 是個韓國同事，能力非常強，話很多，在午餐喇賽時間非常活躍。CFO 的工作性質需要跟 CEO 緊密配合，畢竟新創公司對財務狀況格外敏感，因此 T 的很多趣事是從 CFO 跟分享來的。
CFO 與 T 有定期的 1-1 ，打從第一天開始，T 就明確定義他們的關係是同事而不是朋友，所以請只跟他討論工作相關的東西。每次 1-1 就變成進度報告與下一步的規劃，讓他壓力山大。
CFO 與 T 以及銷售們每週一早上有重要的財務銷售會議，會仔細地討論公司各種狀況、推進中的方案與下一步計畫。會中 T 總是打破會議桌問到底，嚴厲地追問各種未達到的預期。通常我們的會議都是準時開始結束，但這個會每次都嚴重超時，我們週一都是邊吃午餐邊聽該會議室傳出來的『討論聲』。
週一那場會議壓力之大，CFO 說他的週末無論是過得多精彩，只要到了週日下午四點，他腦袋自動就有個開關會打開，然後陷入抑鬱模式：一邊準備著明天開會需要的資料，一邊擔心明天又會被罵得多慘。因此當那場會被取消後（被收購），CFO 開心了好幾天，說自己很久沒有連續不抑鬱這麼久了🥹。
對自己更嚴格
雖然 T 很嚴格，但因為他對自己更嚴格，以身作則讓大家對他提出的高要求也沒什麼抱怨的。在開發新一代系統時，T 都是從頭到尾參與設計與實作，核心系統幾乎都是 T 寫的。常常放週末或連假回來，他的『假日分享』就是實作完了哪部分的系統，然後把一堆 Code 丟給團隊去審核。
這種方式也曾經出包過，有次 T 與某個專案的工程師團隊在系統框架的設計上無法達成共識。沒過幾天，當團隊還在實作階段時，T 就搬出了一套已經實作完成的系統給他們。雖然是能用的，但把那個團隊的工程師們氣得要死，覺得 T 實在太固執。
整體來說，這種工作狂的態度讓大家對公司有很深的信心，普遍相信在 T 的帶領下能邁向好的結局。不少人也都是在面試時被 T 的能力所震攝到，才放棄更好的待遇，加入 T 的團隊。而 T 也不負眾望，讓我們不久就以破億美金的價碼溢價地被收購。
